(四十六)
酒足饭饱之后,从大表哥家回来,我晕头转向地爬上土炕,咕咚一声,便一
滩烂泥般地瘫倒下来,老姑抱起我的脑袋,塞进一只枕头来:“好好躺着,给,
到是枕个枕头睡啊!”
当我终于清醒过来,睁开眼睛往窗外一瞧,屋外已是漆黑一片,奶奶屋里屋
外地忙碌,一会抱柴禾,一会引火煮饭。而老姑,则坐在热滚滚的炕头,专心致
志地织着一件据说是准备送给我的毛线衣。
见我醒来,呆呆地东张西望着,老姑伸直了双腿,一对娇巧可爱的小脚掌,
极具挑逗性地顶撞着我的胯间,脚趾尖非常明显地点划着我的鸡鸡头,我冲着老
姑淫糜的一笑,老姑却让我失望地转过脸去,轻轻地用鼻孔哼了一声。
我咕碌一下爬起来,凑到老姑身旁,搂住她的面庞,正欲亲吻一番,老姑小
嘴一噘:“去,去,滚鳖犊子,远点扇着!”
“老姑,你咋啦,我又是哪得罪你啦?”
“哼,少跟我装糊涂,”老姑生硬地掐拧着我的鼻尖,悄声嘀咕道:“咋回
事,你自己知道!”
我终于想起来,在大表哥家吃饭时,与小蒿子情意绵绵地眉来眼去,令老姑
醋意大发,直到现在,老姑的醋意,依然未消,我不容分说地搂住老姑,吧嗒亲
了一口:“老姑,我跟小蒿子,也没咋地啊!”
“哼,你瞅你们俩个啊,嗯,你一眼,她一眼的,干啥呢,你想跟她好,不
要老姑了,是不是啊?”
“不,不,老姑,不是的,我永远爱老姑,爱老姑,”我虚情假意地讨好着
老姑,心中暗想:嘿嘿,我的傻老姑,我喜欢所有人的女人,无论是谁,我都想
跟她发生关系。我的傻老姑,你还蒙在鼓里呐,我,已经把新三婶,都给操了。
嘿嘿,我的傻老姑,你大侄,够邪性的吧?
看到老姑仍旧板着面孔,我抓过窗台上的扑克牌,放到枕头上:“老姑,别
生气了,以后,我不了,我再也不理小蒿子了,来,咱们打扑克吧!”
“我可不跟你玩,”老姑抹了抹脸蛋上的口液:“你玩赖,净把小牌给我,
还抢我的好牌!”
“老姑,我不玩赖啦,我不抢你的好牌啦,来吧,玩一会吧!”
“不玩,我得帮妈妈做饭去啦,大侄,吃完饭再玩吧!”
“老姑,玩一会嘛!”
乘着老姑只顾低着头飞针走线,我偷偷地掀起扑克牌,将黑桃五放在大王的
下面,紧接着又将小王放在黑桃五的下面:“玩一会吧,老姑,这回,你先抓
牌!”
“不玩,不玩,我要下地帮妈妈做饭去了!”说完,老姑放下毛衣,爬到土
炕边。
吱——嘎,吱——嘎,吱——嘎,吱——嘎,……
突然,从冷风嗖嗖的屋外,传来阵阵剌耳的巨响,继而,粗大的房梁开始咔
嚓咔嚓地抖动起来,放置在土炕中央的枕头,尤如上了发条般地蹦跳起来,刚刚
摆放好的扑克牌,不可思议地,一张接着一张地滚落到破旧的苇席上,我急忙伸
出手去,按住不断滑落着的扑克牌:“嗯,老姑,这是怎么回事,这是什么响声
啊,连窗户都震得咔咔直响!”
“是啊,怎么回事!”老姑茫然地望着吱嘎作响的窗户和房梁:“是不是大
队部的拖拉机在打火呢!生产队的拖拉机总犯毛病,一打起火事,那声音,就跟
火车头似的,……”
“不能啊!”正在厨间烧火的奶奶接茬道:“大队部哪还有什么拖拉机啊,
早就坏啦,几天前就拖到城里大修去啦!”
“可是,这是怎么回事,咋这么响啊!”
“地震啦!”
“……”
从漆黑的院外,传来社员们惊惧万分的喊叫着:“地震啦!”
“……”
“什——么?”听到窗外的喊叫声,老姑惊慌失措地跳起身来:“什么,地
震啦?”
“啥,地震啦!”正在烧火的奶奶呼地站起身来:“什么,地震?”
“不好了,地震了,”老姑拼命地拽扯着久久发呆的我:“大侄子,快下
来,快点穿鞋,不好了,地震了,快跑啊!”
说完,老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拽住我的衣领,便往屋外奔去,奶奶慌慌张张
地丢掉烧火棍,刚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,哗啦一声,屋顶的瓦片噼哩叭啦地滚
落下来,幸好没有砸扣在我们的脑袋上。
我们几个人惊慌失措地跑到院子中央的空地上,回头望去,整个大房子剧烈
地颤抖着,房顶的烟囱轰隆地一声坍塌下来,吱——,吱——,吱——,哇,太
可怕啦,只见灰砖砌就的大山墙缓缓地撕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。
“妈——哟,”胆怯的老姑一头扑到奶奶的怀里:“妈——哟,完啦,房子
要倒啦,完啦,地震啦,地震啦!”
我们哪里知晓,此时此刻,距离故乡并不很遥远的唐山,早已变成一片赅人
的废墟,数十万生灵顷刻之间化为涂炭,巨震中心可怕的余波,传到了故乡的小
镇子里,整个小镇顿时陷入一片空前的惊赅之中,人们呼天喊地逃出东摇西晃的
屋子,有的赤着双脚、有的仅穿着内衣内裤、还有的裹着大棉被,那份狼狈之
样,活像是一群群掉了脑袋的苍蝇,漫无目标地四处乱窜着:“地震啦!”
“……”
“大孙子,”看到我和老姑在寒风中擞擞发抖,奶奶一手拉着我,一手拽着
老姑,老成沉稳地走向院墙处,那里堆积着山丘般的玉米杆:“大孙子,老闺
女,你们先钻到苞米堆里,里面多少能避避风寒!我到你二姐家去,看看他们逃
没逃出来,伤着人没有,……”话没说完,奶奶早已消失在黑暗之中。
“啊——,哈哈,”我一头钻进玉米杆里,嬉皮笑脸地搂住老姑:“老姑,
真是命该如此啊,咱们又进柴禾垛里来啦,老姑,还记得过去么?”
“唉——,”老姑浑身打着冷战,紧紧地拥抱着我:“大侄子,地震啦,天
塌啦,地陷啦,咱们要死啦,完啦,呜——呜——呜!”
“没事!”我突然像个男子汉、大丈夫似地拉着老姑那不停颤抖着的小手,
坚定地说道:“没事,姑姑,天塌不下来,地也陷不下去!老姑,看你冻得浑身
直打哆嗦,我进屋给你拿棉被去!”
“不行,”老姑死死地拽住我的手:“小力,大侄子,你可千万不能进屋
啊,万一房子塌啦,会砸死你的,你不能进去,千万不能进去啊!”
“没事,依我看,这房子一时半会的还倒不了。”
我挣脱开老姑的手臂,头也不回冲进屋子里,顺手拽过一条大棉被,又以百
米冲剌的速度,逃出吱呀作响的屋子,重新返回到玉米杆上,我呼地将大棉被扬
到老姑哆哆乱颤的身体上,然后自己也钻了进去,我和老姑紧紧地依偎在一起,
相互搂抱着,余悸未消地躲藏在棉被里,身下,则是哗哗作响的玉米杆,我辗转
一下身体,仰面朝天地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。
“咦——,咦——,咦——,”老姑抚着我的肩头,又抽泣起来:“咦——
咦——,地震了,完了,房子震坏了,以后,可到哪存啊!”
“嗨,”我则不以为然,少年不知愁滋味,对于刚刚发生的这场灾难,我不
但没有丝毫的恐惧感,反而觉得挺有趣,非常地剌激,回到家里,我这段非同寻
想的经历,完全有资格在同学们面前,趾高气扬地炫耀一番:哼,你们经历过地
震么?而此刻,听到老姑的抽泣声,我很随意地安慰着:“没事,老姑,房子震
倒了,再盖一个呗!”
“哼,说的容易,你以为盖房子就像你小时候摆积木么,说摆就摆上了,想
摆个什么样的,就摆个什么样的啊!”
“嘿嘿,”我还是不知忧、不觉愁,望着冲我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的点点繁
星,我感慨万千:“啊,老姑,别着急,别上火,会有的,面包会有的,一切都
会有的!”
“远点扇着,净耍嘴皮子!”
“啊,老姑,如果不是地震,你和我能露宿在这玉米杆上么,啊,这样的生
活,好不自由,好不自在,好不浪漫啊,”
唰——,唰——,唰——,我正搂着泪水涟涟的老姑,不知哀愁地念念有词
着,突然,一股强劲的冷风,嗖嗖嗖地扑面而来,好似一把锋利的刀刃,无情地
削剥着我的面庞,我不得不闭上嘴巴,掀起被角,本能地蒙住了脑袋:“好冷的
风啊!”
“嘿嘿,”看到我的狼狈相,老姑不禁破泣为笑:“看你还美不美,还自由
不,还自在不,还浪漫不,……”
“嘻嘻,”我依然蒙着脑袋,再也不敢露出头去,冲着夜空,发表感想了,
我的手,又不安份地在老姑的身上,乱摸乱抓起来,无意之间,碰到了老姑那对
一天比一天胀大起来的乳房上,我轻轻地顶了顶:“老姑,几天没见,你的咂咂
好像又长大了!”
“嘻嘻,是么?”老姑不再抽泣,大大方方地解开棉袄,我则帮她解开了衬
衣,一对丰乳,扑楞一下,展现在我邪色的眼前,我托住一只酥乳,爱怜地把玩
起来,老姑的皮肤其极细嫩,同时,又光又滑,直摸得我性欲雄起,鸡鸡又不自
觉地挺立起来。
过去,我只对老姑的小便,有着浓厚的性趣,从这个难忘的夜晚开始,我将
焦点,转移到了老姑的胸部。我的手指头顽皮地掐拧着老姑那豆粒般的乳头,老
姑呀呀呀地哼哼起来,我继续拽扯着她的棉衣,另一只手,已然溜到她的腋下:
“别叫,老姑,让我摸摸你的咯叽窝,看看长没长毛!”
“哈哈,大侄啊,你别咯吱我吧,哈哈,我受不了!”
“哎哟,”我扯着老姑腋下稀少的细毛,手指头却意外地触摸到又一处微微
的突起:“老姑,这是怎么回事啊,你的咂咂旁边,咋还有一个小咂咂啊!”
“嗯,”老姑皱着秀眉,噘着小嘴难为情地嘀咕道:“是啊,我早就发现
了,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,大侄,这事,咋说出口啊!”
“嘿嘿,”我将手又伸到老姑另一个腋下:“老姑,这里也有一个小咂咂,
老姑,这么说来,你有四个咂咂,一对大的,一对小的,”
“唉,”老姑无奈地叹息道:“你还笑呐,人家可难受了,大侄子,怎么办
啊,哪有女人家长了四个咂咂的,这不成母猪了,大侄,给姑姑想想办法吧!”
“我可没什么办法,你还是去医院,让大夫想办法吧,看看怎么办!”
“我可不去,让大夫乱摸,我不干!”
“那,你就全留着吧,等咱们有了孩子,咂咂有的是,保准吃不完地吃!”
“嘻嘻,”老姑淫迷地浪笑起来:“大侄,咱们能生孩子么?”
“为什么不能,来,老姑,现在就种个种子吧!”我开始解老姑的裤带,老
姑面露窘色:“大侄啊,这,大露天地的,能操,不,能做爱么?”
“咋么不能,更好玩,更富有诗意,更浪漫,”
“嘻嘻,远点扇着,你又浪漫了了,在露天地操,不,是做爱,要把你的鸡
巴给冻硬喽,到时候,我看你还他妈的浪漫不,还诗意不。”
我搂住老姑的脑袋,央求道:“来,老姑,给我发动发动!”
“干么,还让老姑给你啯鸡巴啊!”
“当然,啯鸡巴最过瘾,最舒服,来吧,老姑,快点给我啯啯吧,我已经憋
得受不了啦!”
“坏——蛋!”
老姑戏骂一声,柔顺地含住我的鸡鸡,卖力地吸啯起来,我则将手滑进老姑
的胯间,手指头扑哧一声,塞进她的小便里,放肆地抠挖起来,老姑不禁哎哟哎
哟地呻吟起来:“大侄,轻点,咋总是这么使劲地抠老姑啊,你想把姑姑给抠死
啊!”
我不仅没有轻下来,索性又溜进一根手指,两根手指并拢起来,狠狠地扩张
着老姑的小便,老姑也不再叫嚷,凭着过去的经验,叫嚷也是徒劳的,在老姑面
前,我永远都是这般地任意胡来。
……
(四十七)
地震后的小镇子,陷入无尽的恐惧之中,人人惶惶不可终日,眼睁睁地望着
那摇摇欲坠的房子,谁也不敢贸然闯进去。
为了躲避风寒,我的几个叔叔找来工具,在奶奶家宽阔的院子里,搭起一个
简易的帐蓬,心灵手巧的老叔,竟然砌起一铺温暖的土炕。而绝望的三叔,坚定
地认为,世界末日即将来临,他将收猪时,意外获得的一窝小猪羔,连同它们的
妈妈,全部斩尽杀绝:“他妈的,天塌大家死啊,还留着这些玩意干什么,都杀
了吃肉!”
“唉,好可怜,”望着满院子横陈的小猪羔,以及鲜血淋淋的猪妈妈,奶奶
摇头叹息道:“唉,三冤家,这么点的小猪,你也给杀了,这才几斤啊!”
“管它几斤呐,都剥了吃肉!”说完,三叔拎起一只小猪羔,开始剥皮、开
膛,然后,叭嚓一声,丢进简易棚前的热水锅里:“去你妈妈的吧!”
傍晚,奶奶一家人愁眉苦脸地咀嚼着腥膻的仔猪肉,三叔一边咕噜咕噜地往
肚子里灌着烈性白酒,一边嘟哝着:“天都要塌了,留着钱,还有什么用,耍
啊!”
三叔痛饮一番,然后,开始整理口袋里的钞票:“他妈的,耍钱去,都输
了,要死,也得过足牌瘾再他妈的死啊!”
“对,”一贯对赌搏不屑一顾的老叔,居然也转变了态度,掏出仅有的一叠
钞票:“三哥,你去哪玩,也算我一个吧,我也豁出去了,临死之前,也狂赌一
把!”
“嘿嘿,老疙瘩,你舍得?”
“舍得,你讲话了,天都要塌了,留着钱,还有什么用啊!”
“那好,走吧,我可告诉你,输了,可别怨我哦!”
就这样,几个认为天要塌下来的叔叔,揣着仅有的钞票,进行最后的疯狂去
了。
“唉,”望着几个叔叔醉熏熏、摇晃晃的背影,奶奶谩骂道:“这些个生疔
玩意!”奶奶又转向婶婶、姑姑们:“别管他们,天塌不下来,地也陷不下去,
我经历的事情,多了去了,活了这么大年数,什么没见识过,放心吧,咱们该怎
么活,还得怎么活,大家收拾收拾,睡觉吧!”
“小力子,来,跟老姑睡觉!”老姑被奶奶安排在土炕的最里端,那是整个
土炕温度最高的地方,我紧挨着老姑,而新三婶,抱着棉被,呼地坐到我的身
旁,冲我呶了呶嘴:“我睡这!”
“好啊,”我立刻兴奋起来,一会,我转过脸去瞅瞅老姑,老姑冲我神秘而
又甜美地一笑;一会,我又侧过身去,瞧瞧新三婶,新三婶冲我刁钻地眨巴着眼
睛。
“扑——”奶奶把土炕的最末端,当然也是温度最低的地方留给了她自己,
看见儿媳妇们、闺女们一一钻进被窝,节俭的奶奶立刻吹灭了蜡烛:“没什么
事,就别点蜡了,怪浪费的,大家伙都睡觉吧!”
“嘻嘻,”我燥动不安地仰躺在被窝里,一只手撩开被角,悄悄地伸进老姑
的胯间,老姑将脸附到我的耳边:“嘘——大侄,老实点,别让你三婶看见!”
对老姑的警告,我根本不予理睬,手指早已滑进老姑水淋淋的小便里,咧着
嘴,色迷迷地抠挖起来,而另一只手,则探进新三婶的被窝,新三婶啪地抽打一
下,我默不作声地将手顺着她的粗腿溜进她的内裤里,扑哧一声,捅进小便里。
新三婶偷偷地拧住我的另一只耳朵,漆黑之中,亦将面颊贴到我的耳朵上:“混
小子,你又胡来了!”
哈,我的左右各一根手指,分别探插在老姑和新三婶的小便里,我左抠一
会,右挖一番,有时干脆左右开弓,直搞得两个女人身不由已地微微呻吟起来:
“哦——哟,哦——哟,哦——哟,……”
“啊——唷,啊——唷,啊——唷,……”
“嗯,”我故意清了清嗓子,依然仰面朝天地恣意抠挖着左右两个女人的小
便,时而,又抽拽出来,放到鼻孔下,仔细地嗅闻着,美滋滋地品味着两个女人
小便各具特色的气息。
“小骚蛋子,”新三婶一边低沉地呻吟着,一边伸过手来,狠狠地掐拧一把
我的大腿;而老姑,则握住我的鸡鸡,依依不舍地套弄着,黑暗之中,机灵的新
三婶似乎早已察觉到,老姑在卖力地揉搓着我的鸡鸡,于是,她的手掌,始终不
敢往我的胯间移动半寸。
我稍微扭转一下脑袋,斜着眼色,盯着枕旁的新三婶,新三婶仍旧眨巴着眼
睛,冲我吐着腥红的舌头,嘴巴紧紧地贴在我的耳朵上,冒出滚滚臊热之气:
“混小子,小骚蛋子,你可真行啊,跟老姑也弄上了!”
啪——,啪——,啪——,我正兴奋不已地同时抠挖着老姑和新三婶的小
便,突然,简陋的木板门啪啪啪地响动起来,紧接着,传来爸爸那再熟悉不过的
男低音:“妈——,妈——,快给我开门!”
“哦——,”奶奶慌忙坐起身来:“大仓子回来了,大儿子,等一会,妈把
蜡点上,就给你开门去,哎呀,取灯呐,让我放哪啦!”
漆黑之中,奶奶摸索了好半晌,终于重新点燃了蜡烛,披着棉衣,跳下土
炕,吱呀一声,拉开了房门:“哎呀,大儿子,你这是坐哪趟车回来的呀!”
“妈——,”风尘仆仆的爸爸,带着一身呛人的冷气,粗重地喘息着,迈进
屋来:“妈——,钢铁厂到这里的通勤车,不开了,钢轨给震坏了,我是徒步从
钢铁厂走回来的啊!”
“我的天,”奶奶感叹道:“真挠啊,这么远的路,这么冷的天,真挠我大
儿子,黑灯瞎火的,就怎么一步一步地走回来啦!”
“哥——,”
幽暗的简易棚里顿时沸腾起来,婶婶、姑姑们纷纷穿上衣服,七嘴八舌地嚷
嚷起来:“哥,你是来接小力子的吧!”
“嗯,这个小兔崽子,我不让他来,他就偷偷摸摸地自己跑来了,这下可
好,赶上这里闹地震,他妈一听,吓得嚎滔大哭,一天到晚,不吃、不喝,也不
睡,就是嚷嚷着要儿子,儿子,这不,我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,把这个不听话的
混小子,接回去!”
听到爸爸的念叨,我呼地缩进被窝,紧紧地蒙住脑袋,捂着脑袋的双手,仍
然泛着两个女人小便的气味,深深地浸入我的鼻息里,奶奶推了推我:“哎呀,
小力啊,快起来啊,你爸爸来啦,你爸爸接你来啦!”
“唉,我现在可真是又冷又饿又累又困啊!”爸爸叹息一声,瘫坐在黄泥未
干的土炕上:“唉,这个混小子,一点也不听话,我不让他来,他就自己偷跑
来,这回可好,差点没死在这里吧!”
“嗨嗨,”奶奶微笑着对爸爸说道:“孩子嘛,不都是玩心吗,小力喜欢这
里,他愿意来就让他来吗,一年也就这一趟呗,孩子惦记着这里,从来不嫌弃我
们这个穷地方!”
“妈,等天亮了,我就领小力回家!”
“哎哟,你急得什么啊,这么老远跑来的,还不多呆几天!”
“不行啊,妈,我是请假跑出来的,我得赶快回去,单位里还有许多工作等
着我呢!”
“可是,明天就过年了,过年也忙啊!”
“妈,我们单位有一项重大的工程任务,过年也不休息!”
“哦,原来是这样,那你就走吧,妈也不留你啦,工作要紧啊!”
“哥,”身旁的老姑含着绝望的泪水,拉着爸爸的手央求道:“哥,我也要
跟你走,我害怕,我害怕,我不想死,……咦——,咦——,咦——,”
“菊子,”爸爸像爱怜女儿似地抚摸着老姑乌黑的秀发:“老妹子,别哭,
别害怕,哥领你一起走,等天亮了,吃完早饭咱们就走!”
早饭之后,我们草草地打点一番行装,背着沉重的包裹,顶着剌骨的寒风,
沿着被地震搞得七扭八歪的铁路线,向着数十里外的钢铁厂走去。我与老姑手拉
着手,肩并着肩,相互热切地鼓励着:“走啊,走啊,快点走啊!”
“走啊,走啊,老姑,你看,我已经看到钢铁厂的大烟囱啦!”
“是啊,大侄,你看,那不是铁叭吧山吗?”
“对,是铁叭吧山,你看,那红通通的一片不是刚刚倾倒出来的废铁渣
吗。”
中午时分,阴暗的天空呈现着令人懊丧的灰蒙蒙的色调,我们拖着精疲力竭
的身体,终于徒步走到火车站,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,人们发疯般地冲击着出站
口的铁栅栏,到处是一片不可收拾的混乱:“快跑啊,快跑啊,听说还有余震
呐!”
“是啊,再不跑就得砸死在这里啦!”
我们混杂在洪水般的人流里,向着铁栅栏艰难地搬动着脚步,啊,近啦,近
啦,站台越来越近啦,透过密密实实的人墙,我仰着脖子,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
列塞满人群的火车,人们声嘶力竭地吵嚷着,不顾一切地向车门汹涌着。
“力啊,拉着我的手,别冲散啦!”老姑死死地拽着我的手臂,一步一步地
挪向车门,啊,抓住啦,抓住啦,我终于抓住车门啦,老姑在我的身后拼命往车
上推搡着我,上来啦,上来啦,我终于上来啦。
我们不仅非常幸运地涌上了火车,又十分意外地抢到了座位,列车嘶鸣一
声,缓缓驶出火车站,向着漫天飞雪的正北方嗷嗷嗷地狂奔而去。隆冬的太阳早
早就溜到地平线下,令人沮丧的漫漫长夜将伴随着我们度过枯燥乏味的旅行生
活。
“今天是大年三十!”老姑对我说道:“唉,过年啦,过年啦,今天是大年
三十!”
“啊,”我回答道:“好啊,老姑,在火车上度过除夕之夜,可是一件很有
意义的事情啊,我将永远记住这个日子,我在火车上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除夕之
夜!”
“嘿嘿,”老姑笑嘻嘻地拧了一把我的脸蛋:“力啊,真有你的,无论发生
了什么事,总是不知道愁!”
“愁啥啊,这不是挺好的吗,老姑,我们不是顺利地逃离了震区吗!”
我与老姑没完没了地唧唧我我着,四只小手一刻不离地交汇在一起,有来到
去的相互掐拧着、抓挠着。
“老姑,我渴啦!”我握着老姑的手说道:“我好渴啊!”
“嗨,”坐在对面的爸爸不耐烦地说道:“就你事多,渴什么渴啊,到哪里
去弄水啊!”
“唉,渴死我啦!”
我将脑袋转向车窗,伸出干渴的舌头,贪婪地舔吸着窗玻璃上肮脏的霜雪,
老姑看在眼里,冲着爸爸嘀咕道:“哎,哥,吵什么吵啊,孩子真的渴啊,我最
了解他啦,跟你一个样,总是好渴,并且特别能喝水。”说完,老姑从旅行袋里
将茶杯抽了出来,爸爸见状摇头叹息道:“菊子,你拿杯子又有什么用啊,这车
上根本没有水啊!”
“哥,我想想办法去,看看谁有水,跟人家要点!”
“菊子,人太多啦,你走不过去的,可别挤丢啦!”
“没事!”
一贯过份腼腆,又胆小怕事的老姑,不顾爸爸的劝阻,拎着空空如也的茶
杯,一步一步地向车厢的尽头挪动过去,我站在椅子上,看到老姑点头哈腰地向
旅客们讨水,可是一次又一次失望地离开,老姑拿出了她那特有的韧劲,继续不
知疲倦地向前挪动着,讨要着。
列车不知何故突然停靠在一处小站上,久久不肯离去,我依着车窗向外望
去,透过列车下面哧哧作响的雾气,我忽然发现老姑拎着空茶杯跳到泛着坚冰的
站台上,向着远处的值班室狂奔而去。
爸爸见状,急得抓耳挠腮,隔着车窗跺着脚喊叫着:“菊子,菊子,快回
来,快回来,别往远处跑啦,火车没准什么时候就开走啦,唉,”爸爸气急败坏
地指着我的鼻尖,怒斥道:“你啊,你啊,你就不能忍着点啊,唉,净给我添乱
啊!”
“呜——,”火车悠长地叹息一声,缓缓地移动起不见首尾的、泛着霜雪的
身体,只见老姑端着直冒热气的茶杯,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向已经启动的列车,一
位好心的壮年男子向老姑伸出强劲有力的手臂,老姑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呼地一声
飞上了车门。
老姑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,轻轻地放置在微微抖动着的小方桌上,她呼呼
地喘息着,不停地擦抹着额头上的汗水:“力啊,大侄啊,喝吧,趁热喝了吧,
天太冷,一会就凉啦!”
望着茶杯里清沏的开水,望着急促呼吸着的老姑,我的眼眶突然潮湿起来,
眼前的一切渐渐地模糊起来。